短篇 ▏儿子的谎言

双生信息公司是卉城极有影响力的一家新兴互联网公司，公司老板姓周，叫周志武。合作伙伴和同事一般称呼他为周总，有些亲近的下属也称他志武总，但他真正的朋友，则会叫他阿斌。

但即便是这些亲近的朋友，也不见得都知道他这称呼的由来，大家都只猜测怕是这志武总心气颇高，又自诩能文能武，这才不甘只是“武”，而要文武双全吧。

公司销售总监莫岚是少数知道真相的人之一，但她也是最近才得知的。她跟总裁秘书安琪很熟，安琪上午告诉她，老板不知道犯了什么病，一大早就让她带着他的身份证户口本去派出所，说是要改名字。莫岚好奇的问改成什么，安琪说，周志斌。

莫岚哑然失笑，心想这家伙要不要那么傲娇，这是真要让大家承认他文武双全呀？只是周志武是公司法人兼CEO，每天得签署上百份文件报表，还有公司的各种电子流系统，这名字真改了……安琪这几天怕是有得忙了。

凭着莫岚一向的敏锐，她迅速意识到周志武并不是那么肤浅的人，这事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在莫岚心中，三十八岁的周志武不仅仅是她的上司，更是她倾心喜欢的对象。这个男人的确相貌堂堂，高大俊朗，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为人仗义，做事雷厉风行，工作起来拼命而专注，这让同样是工作狂的她天然觉得他是同类。在他面前，她总是感觉特别的踏实而安心。

虽然他有时也强势、任性、还比自己整整大了十岁，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莫岚其实头天还在生周志武的气，她在上海谈了一个大客户，极有可能签到一个千万级的合同，但对方需要己方拿出诚意，因此提出必须CEO亲自前来二次商谈。这要求并不过分，周志武也同意了，但昨天登机前他接了个电话，居然就说不去了，让她自己去上海。莫岚追问原因，他也只说是私事，还气人的说相信她万能的莫总监一个人也是可以搞定的。

而现在的情形是，客户因为周志武的爽约有些气恼，觉得对他们不重视，同时另外两家竞争对手公司又趁虚而入，情况很不乐观。

作为一名资深销售，莫岚的字典里从来没有知难而退，无论对新的销售机会或者周志武其人，她都不愿意轻易放弃。因此她一方面在上海尽力周旋转圜，一方面调动起她所有的情报网，很快便得知了周志武改名字最有可能的原因。

应该是因为他的母亲。

周志武的母亲叫刘子璇，今年六十四岁，几个月前得了老年痴呆。他的父亲早几年就去世了，周志武平时工作忙，就找了个保姆伺候她，自己下班再赶过去。一开始老太太情况还好，只是偶尔忘事，但没想到近些天却是急转直下，听说竟连儿子都不记得了。

虽然周志武对家里的事情从未提及，但莫岚稍微一对应，便已了然于胸，怪不得他近几个月几乎都不参加公司的任何活动，甚至推掉了九成的饭局，看样子是为了赶着回去照顾自己的母亲。

她的心里涌起一阵暖意，毕竟像周志武这样有能力有事业心还有孝心的男人，在她的阅历里真的不多见。

可是这跟他现在执意要改名字究竟有什么关系？

两天后，莫岚从上海那边回到了卉城。经过艰难的沟通，她终于还是说动客户下周前往卉城一趟。一方面到双生公司参观调研，了解公司实力及运营情况，一方面也让周志武亲自出面给客户道个歉。

她又一次先斩后奏，但她坚信周志武不会怪她。

与这合同相比，莫岚发现自己更关心的其实是周志武的近况，这两天她在电话里多次尝试与他沟通，但他好像总是很忙，说不上两句话，便匆匆挂了电话。

此刻她见周志武不在公司，当下也没做停留，几番打听后，就直接奔着他母亲的住所去了。

刚到他母亲所住的小区门口，莫岚便看见了一袭休闲装的周志武，他手里抱着一个大纸箱，正站在路旁与几个大妈亲切的聊着什么，那样子与在公司时那西装革履的形象完全判若两人。

周志武也看见了她，微微有些错愕。莫岚走上前去，看见那几个大妈边抹眼泪边点头，连声说好孩子，她们记住了之类的，便都散了。

周志武望着她，眼中流露出一丝暖意，大大有别于平素上司的威严。

路旁的咖啡厅内，莫岚默默的望着纸箱里的东西。纸箱里的东西并不特别，只是一些旧照片和小孩的衣物、玩具之类的，而照片上无一例外都是两个可爱的双胞胎男孩，从出生到大概六七岁的样子，再大的照片却没有了。

“我曾经有个双胞胎哥哥，他叫周志文，我叫周志武。”周志武沉默良久，终于还是缓缓开了口，“哥哥小时候很懂事，而我很调皮。七岁那年，我任性跑到大街上，哥哥追了过来，一辆车驶来，哥哥挡在了我前面……哥哥当场脑死亡，我心脏严重受损。哥哥的心脏换给了我，所以我活了下来……自那以后，我不再调皮，我模仿哥哥的一举一动，希望给我的父母和我自己一种错觉：我的哥哥还活着。但妈妈说，我做好自己就行，她一样爱我，像爱志文一样。再大一点时，我甚至多次提出想把名字改为志斌，意思是说我们兄弟同在，妈妈还是不同意，只是让我做好自己就行，说有我就够了……可是现在，妈妈却已经不记得这些，只零碎的记得她好像曾有两个双胞胎儿子，这两个儿子还在上小学……”

周志武的语气平缓而安静，就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莫岚却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从未想过眼前这个坚毅果敢，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人物竟有着这样的过去，她似乎隐隐开始明白他现在要改名的用意了。

“志斌，我能做些什么？请——让我做些什么。”她望着他，眼神温暖又透着心疼，柔声说道。

周志斌说道：“医生说，老年痴呆不可逆，妈妈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在她有生之年，我只想尽量给她一段温暖的记忆，你愿意帮我吗？”

他的表情恢复了严肃，就像在公司说一个必须攻下的目标一样，向莫岚和盘托出了自己的计划。

第一步，他刚才已经趁着保姆领着母亲出去散步时，收走了家中所有和哥俩相关的照片，玩具和儿时的衣服也只留下了一份，目的就是避免母亲睹物生情，不断回想起儿子童年时的遭遇。

第二步，改名为周志斌，并与所有亲戚朋友、以及认识母亲的街坊邻居逐一据实相告，请他们共同和自己圆这样一个谎。

第三步，最难也最复杂，自然也最耗时间，他需要不断的给母亲讲这个自己编好的故事，告诉她她从来都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叫周志斌，志斌现在活得很好，请她放心……

莫岚望着他，眼神温柔又有些俏皮：“好像还差了一步呢，儿子这么大了，是不是也该有个家了？要不老人家怎么放心呀？”

……

半年后，周志斌和莫岚在卉城大饭店隆重举行了婚礼，虽然英俊的新郎与美丽的新娘注定是全场焦点，但当天更加耀眼的却是周志斌的母亲刘子璇。

老太太那天穿着一身红，精神头格外的足，在台上手舞足蹈，硬生生给众宾客分享了半个小时自己的喜悦心情，反反复复通过各种细节说阿斌这孩子从小就特别懂事，特别孝顺，所以老天才让他找到了一个这么好的媳妇。

站在一旁的周志斌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他侧了侧身，将手放在心脏的位置，静静的感受着自己的心跳，笑着流出了眼泪。

“哥哥，我是志斌，既是志文，又是志武。你，不会怪我吧？”

此时台下走上来一个人，莫岚定睛一瞧，竟是之前上海的那个客户负责人。

客户笑着示意礼仪递过话筒，然后宣布要送新人一份大礼，这大礼就是，与双生信息公司签订为期三年的战略合作协议。

夫妻俩惊讶不已，旋即得知客户是事先得知了周志斌当时爽约的前因后果，大受感动，因此才欣然提出要参加婚礼，并在现场给出了这份惊喜。

客户说，理由其实很简单，大生意看人，万事孝为先。他认定与周志斌这样的人合作，一定可以放心。

有关双胞胎儿时的故事，可参阅：短篇故事 ▏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