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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撷英】王一力|18世纪的心理学转向与黑色浪漫文学

2023-05-10 14:56:27

作者简介:王一力,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德语系博士生。


18世纪的心理学转向与黑色浪漫文学

文/王一力


在德语文学史上,浪漫文学和古典文学一直是地位显著、但又十分难以廓清的概念。历史上并不真实存在一个浪漫文学和一个与之相对立的古典文学,两概念以及二者的对峙关系皆是后世文学研究者的建构[1],这类文学术语为文学研究提供帮助,而并非是对文学现象客观、真实的描述。晚近出现的新概念“黑色浪漫文学”似乎更加剧了问题的复杂性。

黑色浪漫作为文学术语最早见于马里奥·普拉茨的著作《爱、死亡和魔鬼:黑色浪漫文学》。[2]原书用意大利文撰写,意大利文书名没有使用“黑色”做定语,这一限定语在德文译稿中才出现(德文译稿亦经过普拉茨本人审校)。普拉茨在前言中写道,本书的目的是“研究浪漫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对的感受”[3] 。普拉茨关注的重点是浪漫文学中不自然的、罪恶的和恶魔般的原始冲动,主要针对英、法文学,鲜有涉及德文作品。黑色浪漫由此进入文学艺术研究的视域,并迅速占领了大众媒体和各种宣传话语,刊登于《法兰克福周报》的一篇侦探小说书评中写道:“浪漫的蓝花早已枯萎。在一种黑色浪漫引导下,绽放出不可阻挡的恶之花。”[4]2012/13年在法兰克福施塔德尔博物馆举办画展“黑色浪漫:从戈雅到马克思·恩斯特”[5],展示了18世纪末到20世纪初的200余幅画作、雕塑和电影短片,涵盖了从浪漫主义、象征主义到超现实主义、未来主义等不同流派和时期的作品。


【施塔德尔博物馆举办了首期画展后,法国奥赛美术馆(Musée d’Orsay )随后于2013年3月5日至6月9日举办了题为怪异天使:从戈雅到马克斯•恩斯特的黑色浪漫主义”(L’ange du bizarre. Le romantisme noir de Goya à Max Ernst)的画展。图为画展海报,背景为瑞士象征主义插图画家卡洛斯·施瓦布(CarlosSchwabe,1866~1926)水彩画作《死神和掘墓人》,由奥塞博物馆收藏】

伴随着黑色浪漫的流行,其内涵不断扩张,外沿却越来越模糊,黑色浪漫与浪漫、古典文学的关系也很不明确。比较三个版本的梅茨勒文学词典(1984,1990,2007)可以观察到黑色浪漫逐步“固化”为文学术语的过程。1984年的文学词典中尚未收录这一词条,1990年的版本中则出现黑色浪漫的简短定义:

黑色浪漫文学是欧洲浪漫文学的一个分支,倾向于表现非理性的的主题,主要包括隐秘的恐惧、梦幻、疯狂的想象(参见双影人母题),晦暗、忧郁、绝望的氛围(诗意的虚无主义),病态反常的倾向(人类精神中的黑暗面),同时还包括(尤其在通俗文学中)幻想的、鬼怪的、荒诞的形象;德国的代表人物为蒂克、霍夫曼、豪夫、科尔纳等。[6]

2007年最新版的文学词典中对黑色浪漫文学有较为详尽的阐释:

母题和母题集合的统称,与浪漫文学中消极、悲观的一面及其后继者相关。……黑色浪漫从对理性主义的批判和不再以美为准绳的审美倾向出发,结合对(业已成立的)道德观念的颠覆和对隐微、神秘、晦暗学说的探索,发展出一种文学传统。这一文学传统反对理性的支配地位,重新强调想象力的夜的一面:梦境与疯狂,通灵术,梦游症,双影人,吸血鬼,梅斯梅尔主义,撒旦主义,以及怪诞的、神秘的事物是他们偏爱的主题。[7]

对比两则定义可以发现,黑色浪漫在旧版词典中被明确定义为“浪漫文学的分支”,新版词典则称其为“母题集合”和“一种文学传统”,仅与浪漫文学相关联,不存在直接的从属关系。同时,新版的文学词典着重强调,将黑色浪漫置于和理性主义、审美倾向、道德观念、秘传学说的关系网络中理解其内涵。因此,尽管新版定义将黑色浪漫的概念扩大化、模糊化,却能够更好地帮助我们理解这种文学现象。

越来越多的研究文献开始使用黑色浪漫这一概念,但大多是以颇为随意的方式、在广泛的层面上借用这一概念来阐述相关问题,例如:恶、超自然现象、梦、恐怖等主题。[8]少数就黑色浪漫本身进行探讨的文献可以大致划分为两类,一类研究把黑色浪漫视为浪漫文学的分支,由此推导出浪漫文学中尚存在与黑色浪漫相对立的另一个分支,有学者称其为蓝色(明亮)的浪漫文学或的浪漫文学。[9]这是一种生硬勉强、不符实的界定,事实上,浪漫文学中夜的一面与光明的一面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失去其中一个面向则另一面亦不能成立,浪漫文学中描写夜、疯狂、梦游等现象往往预示超自然的、更高等级力量的启示,在这里破坏力与创造力同时并存。另一类文献把黑色浪漫文学归入幻想文学(phantastische Literatur),运用幻想文学理论分析黑色浪漫文学的结构[10],安德烈·费尔艾格于2008年发表了博士论文《夜的一面——黑色浪漫文学》,在论文的结语部分提供了一则定义:“黑色浪漫是幻想文学的一种表现形式,它的情节发展结构是,超越经验(extra-empirisch)的元素入侵导致不可逆转的界限逾越,这些超越经验的元素在文本情节内部真实的或然性(intradiegetische Wahrwahrscheinlichkeit)中被认为是真实存在的。”[11]这一定义不仅在语言上十分拗口,内容上也难以自洽。首先,使用幻想文学的理论术语阐释黑色浪漫文学,将二者混为一谈,并未指出黑色浪漫文学传统的独特属性;其次,黑色浪漫文学传统的复杂多样化使其无法归入一种统一的结构。

由此可见,以上对黑色浪漫的界定都难逃削足适履的嫌疑,本文接下来将不再尝试重新界定黑色浪漫,而将其视为1800年前后的一种新的文学现象和审美倾向,同时把黑色浪漫文学置于德国启蒙运动晚期的时代背景下考察。换言之,本文理解的黑色浪漫并不局限于文学史上的浪漫派文学,而是18世纪末呈现出的一种新的文学表现形式,事实上,无论是歌德早期作品中忧郁病态的维特,席勒在《强盗》中塑造的“恶棍”式形象弗兰茨·莫尔,乃至晚期歌德的《浮士德》,席勒的《墨西拿的新娘》等,都或多或少蕴含了黑色浪漫的元素。这并不意味着彻底取消古典文学和浪漫文学之间的差异,而是强调尽管二者在文学理念和创作上存在诸多分歧,却都携带了共同的时代精神的烙印,这一印迹一方面是对发展了一个多世纪的启蒙精神的反思,另一方面也是对现代文明和科学带来的人的危机的预感。


【《墨西拿的新娘》中的Donna Isabella】

本文的一个首要出发点是,回应一些关于黑色浪漫的不符实的指控,例如黑色浪漫文学是受启蒙运动压抑后非理性的爆发、迷信和蒙昧主义的复兴、浪漫作家的病态幻想。事实上,细致地阅读这些作品可以发现,黑色浪漫文学与启蒙运动并非是简单的对立关系,而是存在更为复杂、内在的关联。换言之,黑色浪漫文学在反思、颠覆一些启蒙思想观念的同时,也继承吸收了许多启蒙运动建构的思想模型和范式。本文关注的一个思想模型是一种新的对人的理解,即人的心灵不再是笛卡尔哲学中与身体完全对立、单一不可分割、永恒不变的实体,而是分裂为白昼的一面和黑夜的一面、有意识的部分和无意识部分,这种动态的、变化的心灵因此成为科学观察、实验的对象。这种新的心理模型联结了启蒙思想和黑色浪漫文学。在这个意义上,黑色浪漫文学也是启蒙运动的一部分,延续了启蒙运动的追求,即探索未知的黑暗领域,在文学中为不可见、不可理解之物寻求审美的表达方式。本文将在第一部分简要勾勒这种二元心理模型在18世纪的出现和发展过程,以及经验心理学的产生。接下来第二部分讨论黑色浪漫文学如何表现并发展这种新的心理模型。这一考察工作将不仅指明心理学研究在连接启蒙思想和黑色浪漫文学间扮演的桥梁作用,同时也将触及以下问题:为何继启蒙运动之后会出现黑色浪漫文学?二者之间存在怎样的内在逻辑关联?以及黑色浪漫文学如何在心理学的影响下形成一种新的文学表现方式?其中描写的鬼怪、梦幻、罪犯在哪些层面有别于先前的文学作品?

心理学究竟发端于何时?从不同的话语体系出发可以得出不同的答案。尽管直到19世纪末,心理学才在大学研究机构中成为一个专门的学科,有历史学家却将启蒙时代,即18世纪称作“心理学的世纪”[12],这一说法看似是一种时代的错乱,实际上主要出于两个考量:首先,尽管按照普遍的观点,心理科学诞生于19世纪末,威廉·冯特于1879年在莱比锡大学建立第一个心理学实验室,标志了心理学的制度化[13],但在18世纪下半叶,心理学[14]已经成为一个重要、独立的研究领域,并经历了第一个发展高峰;此外,尤其在18世纪的德国,心理学被认为是最高等级的科学研究领域,同时侵入众多其它的学科讨论中,如道德哲学、教育学、医学、法学都被或多或少心理学化,而美学、人类学同心理学本就存在密切的同源关系。

简言之,18世纪心理学在德国主要处于两种相互抗衡的力量支配下,一方面是受形而上学影响的理性心理学,另一方是在新科学方法引导下的经验心理学。二者分歧的焦点在于对心灵的认识,即心灵是形而上学意义上的不朽的、永恒不变的人类灵魂,抑或是科学实验的研究对象、处于不断地发展变化之中并拥有复杂的内部结构。显而易见,后一种观点到18世纪末已经获得了完全的胜利,有研究者将这一心理学上的哥白尼转折称为“心理学的经验化”(Die Empirisierung der Psychologie)[15]。接下来将简要回溯这一转折过程,并讨论这场变革所带来的冲击和导致的后果。

现代心理学的哲学基础要追溯到笛卡尔这一始发点,笛卡尔在《方法论》(1637)、《第一哲学沉思》(1641)等著作中展现了他对心理与身体及二者关系的理论。其中主要有两个观点对我们接下来的讨论具有重要意义。其一是两种物质学说(Zweisubstanzenlehre),即哲学史上著名的身心问题,笛卡尔将心理和身体视为两种完全不同的实体,心灵是精神的、不可延展的、单纯的实体,身体是物质的、有广延的、遵从机械法则变化的实体。但笛卡尔并不否认身体和心理之间存在显而易见的密切联系,他提出了一种现在看来颇为奇异的观点,即身心交互作用的位置在大脑中部的松果腺,但他并未明确说明这一交互作用的确切方式,这一假设也没有被后人接受。其次是笛卡尔对自我意识的观点,他认为,人只有对自己心灵的知识是直接的,因此是不容置疑的。可以说,笛卡尔对心灵的认识在今天看来是十分狭窄的,他几乎完全排除了无意识心理的可能性,按照笛卡尔的观点,我们对于自己当下的心灵状态的知识是不可能错的,我的心灵内容对我本人来说是透明的。笛卡尔对于自我意识的观点在他的哲学理论中占据关键位置,由于我们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都是不可靠的,只有对于自己心灵的认识是确定自明的,因此自我意识就是证明我们存在的阿基米德支点。[16]


【笛卡尔】

笛卡尔为后世留下了沉重的思想遗产,他的学说一方面保障了心灵的完整性和自主性;另一方面,为了保有心灵的独立性,将精神与物质世界彻底分隔开来。可以说,18世纪发展的各种心理模型和理论都在不同程度上试图弥补、融合笛卡尔在身体和心灵间设置的巨大鸿沟。18世纪德国的心理学理论也是从笛卡尔提出的问题出发展开,克里斯蒂安·沃尔夫[17]通常被称为“德国心理学研究之父”,他最早划分了心理学的两个取向,分别在他的两本著作《经验心理学》(Psychologia empirica, 1732)和《理性心理学》(Psychologia rationalis, 1734)中进行阐述。沃尔夫将心理学视为其形而上学体系的一部分,理性心理学考察形而上学层面心灵的根本属性,而经验心理学只作为前者的辅助学科,负责收集一些经验材料和案例。理性心理学的主要方法是思辨,经验心理学的主要研究方式则是观察,在重要性上前者高于后者。沃尔夫关于理性心理学的学说还维持在笛卡尔对心灵的认识框架内,而在其经验心理学理论中却蕴含了冲破这一框架的反叛能量。沃尔夫对笛卡尔的一项指摘便是从经验出发,认为人的心灵尽管处于连续的活动中,却不能无间断地意识到自身的活动,如在睡眠中,我们的心灵是活跃的,但却是无意识的。


克里斯蒂安·沃尔夫(Christian Wolff,1679-1754),德国哲学家

在18世纪下半叶,沃尔夫建立的心理学两种取向的等级关系被彻底颠覆,理性心理学作为属于17世纪的形而上学遗产遭到遗弃,经验心理学的地位得到提升,并随之引发了诸多新的研究问题和方法。在这一转变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人物之一是沃尔夫的追随者——苏尔策[18]。苏尔策在《关于一切科学和其余学问中的概念的简要说明》[19]中多次提及“著名的、来自德国的智者沃尔夫”,并遵从沃尔夫将心理学划分为理性和经验两个方向,但他紧接着将理性心理学置于一旁,仅详细阐述了经验心理学的任务和研究方法。经验心理学应当“对心灵的各种反应做最精确的描述并同时对之进行剖析。”[20]在研究方法上应当以牛顿的自然科学研究为导向,“如同物理学通过经验和实验认识物质世界一样”[21],因此这种心理学也可以被称为“实验物理学”(Experimentalphysik)。苏尔策还规定了经验心理学的两个主要研究对象,首先是人类心灵中的黑暗领域(die dunkeln Gegenden der Seele),苏尔策也称之为“模糊表象”(dunkle Vorstellung)。进行心理学研究需要“极其敏锐的观察和不寻常的持久注意力”,正是由于一些心理活动不是清晰可见,而是模糊不明的,仅在一些时刻突然显现;甚至还有一些心灵的运动,即便进入“灵魂的最深处也无法被察觉,而只有通过由它引起的遥远的变化才能发现这些活动存在的痕迹。”[22]其次,苏尔策认为应当对“心灵的异常状态”寄予细致的观察,包括预感、各种精神的混乱和疯狂,关注这些特殊状况将对我们获得关于心灵的知识大有裨益。[23]显然,苏尔策规定的两个心理学研究对象之间存在密切关联,二者的共通之处是都否定了心灵是独立于身体的恒定不变的实体。


【苏尔策(Johann Georg Sulzer,1720-1779)】

苏尔策认为“关于人类心灵的知识是一切科学中最崇高的部分”,因此他建议“智慧的爱好者们扩充经验心理学的知识”。[24]在苏尔策看来,我们还远没有认识心灵的各种属性,并列举了一些亟待研究的问题:“心灵中的清晰表象(klare Vorstellung)和模糊表象之间是如何相互作用又彼此分离”,“为何心灵可以同时掌控这两种面向,一面是清晰的知识,一面是模糊的知识,例如我们在走路或进行手工劳作同时还可以注意到其他事情发生”,以及“模糊表象究竟是何种状态”。[25]苏尔策本人是最早深入研究这些问题的哲学家之一,于1773年发表论文《阐释一则心理学的悖论:人的行为和判断有时不仅缺乏推动力和明显的原因,甚至与紧迫的需要和充足的理由相背离》,苏尔策在其中更为详尽地阐述了他关于“模糊表象”的认识:

它是这样的存在,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每个人都会偶然感受到。简言之,一切心灵的力量都有两种表达方式;一种是清晰的……一种是模糊的,我们自己并不清楚这些力量在我们内部的运动过程。[26]

正是由于这种未知的力量存在,我们会有违反理性的举动,甚至做出背离自身意志的行为。苏尔策在论文中还试图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为何模糊表象往往压倒清晰表象控制我们的行为?”[27]苏尔策从生理学的角度提供了一种解释,他认为,每一种心理活动都对应神经系统的运动,大脑的神经系统是引起思想(Gedanken)的所在地,胸腔内的神经系统则对应感觉(Empfindung), “当两种表象同时存在,模糊的表象并不对理智产生影响,而是直接作用于感觉……;也就在这瞬间,模糊表象强占了心灵的领地,并促使我们行动。”[28]这种“心灵的物理学”(die Physik der Seele)为许多心理学上的的悖论和反常现象提供了“合乎理性”的解读方式,可以视为一种早期的“潜意识理论”。但苏尔策本人也意识到,这一假说带来极大的破坏力和危险性,即理性变得软弱无能,人的心理成为两种力量——模糊表象和清晰表象交锋的战场,而模糊表象往往占据上风,人成为激情、疯狂等迷乱情感的牺牲品,统一的自我、自由意志乃至道德在这一假说面前都变得岌岌可危。[29]

苏尔策发展的“心灵的物理学”主导了18世纪末的心理学研究,在1800年前后出现了为数众多的心理学、人类学杂志[30],其中最有著名的是莫里茨(K. Ph. Moritz)创办的《经验心理学汇编》[31],在出版前言中,莫里茨将杂志划分为四个栏目:心灵生物学(Seelennaturkunde),心灵病理学(Seelenkrankheitskunde),心灵描述学 (Seelenzeichenkunde)和 心灵营养学(Seelendiätetik),并宣称,杂志的宗旨是仅描述“事实(Fakta),而不是道德上的的废话”。[32]莫里茨延续了苏尔策规划的心理学研究方向,即通过接受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观察人的心理现象,收集描述各种心理异常的实例,从而拓宽我们对心理结构的认识。

上一部分简要展现了18世纪心理学上的哥白尼转折:心理学摆脱了哲学的支配,向自然科学靠拢;形而上学意义上独立自主的心灵概念被瓦解,心理获得一种复杂的空间结构;心灵受到各种不同力量支配,而本身却无力掌控这些能量;“模糊表象”假说在心理学的经验化过程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接下来将试图展示,心理学研究的转向和“模糊表象”理论如何促使了新的文学表现形式——黑色浪漫文学的诞生。

文学与心理学在18世纪末处于难分难解的密切关联中,一方面,心理学杂志大量涌现,其主要内容是描述各种心理异常现象的“病例”(Fallgeschichte),也就是说,心理学诞生初期就是以文学的形式存在,本身也成为了一种特殊的文学体裁。另一方面,有学者认为,在18世纪末“文学本身已经成为心理学”[33]。不可否认,在心理学影响下,这一时期的德语文学,尤其是浪漫文学以十分关注个体发展、心灵的异常状态以及人与外部世界的错乱关系等。但显然文学作品不能完全等同于心理学研究,二者之间存在更为复杂多样的关系。

黑色浪漫文学对心理学的接受可以大致划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的作品以较为写实的手法,重点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以主人公为线索讲述人的“内在的故事” [34],在这一点上类似于布朗肯堡提倡的启蒙小说的诗学理念,但以心理学为导向的黑色浪漫文学已经彻底偏离了启蒙诗学。首先在人物设置上,黑色浪漫文学大多选取受到社会排斥的边缘人物,如强盗、罪犯、忧郁症患者等,其次黑色浪漫文学不再遵从一个先定的教育理念,作品大多以悲剧结尾,展现出一种消极、阴郁的人性观。蒂克早期的文学作品以及席勒的部分小说、戏剧可以归入这种文学类型;在第二阶段,文学对心理学的运用不再局限于刻画人物心理,而是扩展到整个文本构造中,从而使文本获得一种双重结构——表层的故事情节发展下隐藏着一种深层的心理结构,同时写作手法也从写实转变为充满隐喻、高度象征化的“审美游戏”[35]。这类文学作品最重要的代表是蒂克的艺术童话和霍夫曼的小说。需要强调的是,尽管当时的大多数作家本人都堪称细致的心理学家,但他们并没有全盘接受这种新的科学理论,以上两个阶段的文学创作中都伴随了对心理学的反思、质疑和批判。接下来将以蒂克的作品为例,分别就这两个文学阶段进行论述。

蒂克(L. Tieck)早年深受莫里茨及其心理学研究影响,蒂克的挚友瓦肯罗德称他与莫里茨是精神上的“孪生兄弟”。蒂克早期创作的长篇书信体小说《威廉·洛威尔》中明显显示出这种烙印。小说的前言中,蒂克阐述写作的动机为“描绘激情,获取关于心灵的知识,并对一切灵魂的迷惘和犯罪进行急切的观察。”[36]这种文学理念几乎与心理学研究的目的相重合。小说用细致写实的心理学手法,描述了主人公威廉·洛威尔如何从一个情感充沛、耽于幻想的狂热症患者,蜕变为冷酷的唯物论者、道德相对论和怀疑论的信徒。威廉在两极之间摇摆,这种人格的不断转换最终导致自我身份的消解和虚无。在小说的第一卷,威廉尚且满怀信心地在给好友爱德华·波尔顿的信中写到:

是的,朋友,人掌握着自己命运的缰绳,当他明智地掌控一切,他是幸福的;一旦他怯懦地将缰绳放松,愤怒的魔鬼将攫住绳索,并将他驱入骇人、黑暗的谷底,在那里,一切不幸和厄运潜伏守候着他。因此我们要像真正的男人一样,爱德华,毫无畏惧地支配我们的命运,即使有千百倍的厄运威胁着我们,要将我们命运的车轮拖向深渊。(64)

威廉在小说伊始的这段话富含深意,同时颇具讽刺意味,因为蒂克恰恰在小说中展示,威廉在人生的任何一个阶段都没有真正掌握过自己的命运,或者说威廉并不具备完整独立的自我意识来掌控自己的行为。事实上,威廉信中展示的自信仅仅是脆弱不堪的假象,早在前文威廉就表达了一种无力的、任凭命运摆布的放逐之感:

一种模糊的、隐约的预感(eine dunkle, ungewisse Ahnung)侵袭了我……;我仿佛看到,我的守护天使哭泣着向我道别,将我孤苦无依地留给命运不幸的游戏。……啊,爱德华,不要嘲笑我的弱点,我在这一刻像孩童一样迷信,黑夜和孤独绷紧了我的想象力,我如同先知一般注视着未来的时间的深井,我看到各种形象在我面前显现,友好的和严肃的,但这是一群可怕的形象。我的生命的线索从现在开始,纠缠成无法解开的线团,要解除这些谜团我也许将徒劳地付出我的生命。(17)

蒂克在这里细致真实地展示了主人公的心理,黑夜、孤独、紧张的想象力、孩童般的迷信以及狂热、耽于幻想的天性,导致威廉拥有对未来“模糊的预感”,小说便依照这一预言,通过复杂的情节展现了威廉在“魔鬼”的驱使下步入命运的深渊。


蒂克(Johann Ludwig Tieck)

威廉的经历可以大致划分为三个阶段,在小说开始他陷入对阿玛丽娅狂热的爱的激情中,感到自我意识的丧失,“在这一刻,我怀疑自己的存在,怀疑我的意识,怀疑一切。我的喜悦几乎要使我昏厥。”(54-55)这第一阶段狂热的激情消退后,威廉受到露易丝的引诱,转而追求纯粹的感官享受,并大胆表达了这种新的信仰“我可怜那些傻瓜,他们喋喋不休地鄙视感性世界,在可悲的盲目中将自己奉献给一个软弱无力的神明,这位神明的赠予不能满足任何心灵。……不,我将宣誓效忠另一位更高的神祗……,、爱欲,没有语言和声音可以描述它。”(148)威廉没有统一独立的人格,这表现在他在这两种状态之间摇摆不定,在夜晚宣称了自己对感官的信仰后,威廉随即在第二天早上忏悔了先前的想法:“我回忆昨晚,如同一阵眩晕袭击了我……,啊,巴尔德,我想逃离我自己,什么是人的坚定意志?我是一个可怜虫。”(150)最终,当激情、爱欲都消失和幻灭之后,威廉陷入以安德里亚·克斯摩为首的秘社组织操纵,希望在其中可以找到“神奇世界”的秘密,一个“陌生的精神世界”(378,417),但却更加坠入命运的深渊,陷入道德上的低谷,在犯下谋杀、纵火、诱拐艾米莉亚等罪行后,威廉最终在决斗中被射杀。

小说中威廉不断反思剖析自己的内心,在这种不断深入的审视中,威廉感觉找不到一个实在的自我和统一的意识,这也意味着他无需为自己的行动负责:“好几天,我生活在一片混乱的理念和情感中……生活是人们能想到的最滑稽可笑之物;所有人如同咯吱作响的木偶来回奔波,被笨重的钢丝牵引,却还谈论他们的自由意志。”(441)。威廉将自己视为受外力牵引的木偶,这种外力并不特指秘社组织的操控,而更多的是来自威廉本身,混乱的激情、身体感官的,事实上,威廉之所以受秘社操控,正是由于他内心对神奇、隐秘的精神世界的渴求。小说展示了一种决定论的世界观,操纵一切的“魔鬼”是一种模糊的、不知名的力量,在小说中发人深省的一个段落中,威廉向他青年时期的挚友爱德华坦白,他曾经在一次两人结伴的远足中感到“无法理解的欲望”(unbegreifliche Lust)——把自己的同伴推下悬崖,这种欲望显然没有任何理性的根据,他试图压抑这种欲望,却感到“我越试图控制这一欲望,就越感到它在我内心愈加强大。”(523-524)威廉因此发出质疑:

谁知道,它是什么?是什么管理、支配着我们?是哪一种精灵(Geist),存在于我们之外,却拥有无比威力、不可阻挡地侵入我们的内心?(548)

威廉发出的疑问,也是当时的心理学家和蒂克本人最关切的问题。蒂克早年的这部书信体小说采取了复杂的多视角叙事,共有30位通信人,几乎每一人物都拥有心理学家般的天赋,善于进行自我观察,并用形象的譬喻描述、剖析自己的内心世界。自我观察正是进行经验心理学研究最主要的手段,蒂克描写这种近乎偏执的不断的自我剖析,已经暴露了他对于心理学研究的怀疑和批判,小说中写道“谁进一步观察自身,就会认为人类是一种可怕的怪物。”(524)在给瓦肯罗德的信中蒂克更加明确地指出了心理学的危害:“一个人,长期地对自身进行冥思苦想,越来越深入地观察自己混乱、缠绕不清的内心,他一定会在那里看到神奇、怪异的现象,渐渐地他对自己感到绝望”[37]。蒂克认为,这种心理学研究不仅会使人陷入冥想、丧失行动能力,进行到极端还会导致一种阴郁、悲观的人性观,走向绝望和虚无。蒂克试图摆脱莫里茨的影响,同时放弃了以人物心理为中心的写实手法,在他接下来创作的一系列艺术童话中,心理学知识与奇异的想象融合,发展出一种高度象征化的写作方式,下文将以《鲁能山》(Der Runenberg, 1802)[38]为例分析这种文学结构。


Der Runenberg

《鲁能山》采取十分简单明了的结构,展现了二元对立的世界模型。曼弗雷德·弗兰克将这篇短小的童话小说(Märchen-Novelle)称为“浪漫文学中内涵最为丰富的作品”[39]之一,原因就在于,在作品看似简单的表层结构中,充满象征、譬喻,隐藏了另外一层深度的心理结构。主人公克里斯蒂安也如同威廉·洛威尔一样经历身份、人格的转换,不同的是,蒂克将主人公心理、身份的变化同空间的转移联系在一起,从而使人物心理获得空间的、地貌学的形态,而作品中的地形、自然景观和情节发展都被高度心理学化。克里斯蒂安在两个世界之间犹疑往返,也同时代表他心理、身份的转化。小说中一边是平原、植物、易朽的世界,在作品中代表的、父系的文明社会,另一边是山脉、岩石、永恒的世界,作者赋予其原始、感性、的象征意义。

小说的中心情节是克里斯蒂安攀登鲁能山,并在山顶窥视林中女人。克里斯蒂安在“混乱的想象”(irre Vorstellung)和“隐秘的愿望”驱使下踏上这条危险的旅途,他走到一片从未踏足的地带,“山崖越来越陡峭,举目看不到绿色植被,光秃的山崖用愤怒的回声向他咆哮,一阵孤寂的风哀嚎着追赶他。”(191)在午夜时分,克里斯蒂安踏上“一条狭窄的小路,旁边紧邻着无底的悬崖。深渊张开嘴巴仿佛要将他吞噬,[…]路越来越狭窄,年轻人不得不紧紧抓住突出的岩石,使自己不致坠落。”(191)显然,蒂克在这里描述的绝不是真实的自然景观,而是一些高度象征化的意象,周围的景物与克里斯蒂安的内心相映照。如同荣格在多年后将探索潜意识领域比作危险的“冥府之行”(Nekyia)[40]一样,蒂克在文学中也描述了探索内心未知领域的艰难之旅,克里斯蒂安在通往内心世界的冒险中,面临随时坠落的危险(“紧邻无底的悬崖”),自我意识即将被消解(“深渊仿佛将他吞噬”),置身于这一险境,克里斯蒂安心中混杂了矛盾的感情,“他在内心感到如此巨大的喜悦,以至于从这喜悦中产生了一种恐惧。”(191)这种“巨大的喜悦”和随之而来的“恐惧”也与心理学家在探索人类内心奥秘时的情形相符。

终于,克里斯蒂安的探险之路终止在一扇窗子前,在他不知所措时,突然看到“一束光,在古老的建筑物后移动。”他向发光的地方望去,看到一座古老、宽阔的大厅,里面装饰有“宝石和水晶,闪烁着各种丰富的光芒。”(192)一个“高大的女性形象”在礼堂内沉思踱步,她手中提着一盏灯,移动的灯光和闪烁的宝石神秘地交织互动。随即,这位女性形象用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唱了一首歌,歌毕,她开始褪去身上的衣物,克里斯蒂安“几乎不敢呼吸,当她一件件褪去身上所有遮盖;她赤裸着在礼堂中来回踱步,厚重、浮动的卷发在周身形成一片黑暗、波动的海洋,纯洁的身体从中偶然显现出大理石般的光芒。”(193)良久之后,她取出一块石板,“镶嵌在其中的红宝石、钻石等各种珠宝闪烁着光芒,她长久地审视了一番。这些不同的颜色和线条仿佛构成各种奇特的、难解的符号;有时,当光芒反射向他时,年轻人感到眼睛被刺痛,但随后有绿色和蓝色跳动的光线安抚他的眼眸:他站在这里,用目光吞噬这些形象,同时深深地沉入自我之中。在他的内心,一个充满各种形象、声音、渴望和的深渊被打开了。” (193)最终,美人打开窗户,把石板交予克里斯蒂安,“他接过石板并感到,这些符号立刻以不可见的方式进入他的内心,灯光、高大的美人和奇特的礼堂消失了。如同乌云遮蔽的暗夜一般它投进他的心中,他找寻先前的感受,那种狂热和难解的爱恋,他望着珍贵的石板,下沉中的月亮映照在上面,反射出微弱的、淡青色的光。”(193-194)

蒂克使用一种充满象征符号的审美游戏,表现了主人公进入自己内心无意识世界的经历。通过巧妙的光影设置以及隐藏与显露、在场与消失的矛盾结构,展示了探索无意识世界这一行为本身蕴含的张力。在此过程中,克里斯蒂安看到“一个充满痛楚与希望的世界在自己内心展开……。他无法认出自己了……”。显然,在这片隐秘的领域,感官和占据重要位置(赤裸的女性身体),但这种并不是针对某一个个体的感情,而是一种古老、原始的冲动,蒂克在这里也体现了心理学中将无意识与身体感官相联结的观点。但蒂克并没有完全接受心理学研究中关于“模糊表象”的观点——试图用理性驱散、照亮人内心中的这片黑暗领域,相反,蒂克在小说中暗示,这种来自未知世界的原始冲动是生命力的象征,也是文明社会保持繁盛的隐秘的根基。克里斯蒂安回到平原生活后,依靠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陌生人留下的财产,得以享受富足的生活,而在克里斯蒂安离家出走后,他的家人失去了与隐秘世界的联系,不幸与贫穷也降落到他们身上,“家里的一切马上变成另一种情形。牲畜死亡,奴仆和女佣不忠诚,田地和果园被大火吞噬”(208),失去了原始生命力的根基,文明社会也将面临衰败的危险。

“自然与自然定律,在黑夜里隐藏;上帝说,让牛顿来,于是,一切化为光。”亚历山大·蒲柏为牛顿撰写的著名的墓志铭精炼地表达了启蒙学者的理想,用理性之光驱走黑暗,努力将未知变为已知,不可见的变为可见。在18世纪,一些启蒙学者试图用探索外在世界的方式,转而探索人内心的奥秘。在这一过程中,人们发现,最广袤的未知领域就隐藏在人的内心,这种努力导致了与启蒙初衷相背离的结果——在这一探索过程中,理性发现了自己的界限和软弱,关于疯人、罪犯、梦游、心理异常现象等“黑暗领域”的讨论占据了启蒙话语讨论的中心。黑色浪漫文学产生于这种时代讨论中,用审美的方式丰富了对心理现象的表述和认识,同时也对心理学研究的危险性与不足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注释:

[1] 近年的德语研究文献倾向于使用“1800年前后的德语文学”这一概念,强调浪漫文学和古典文学的共时性关系,浪漫文学和古典文学皆处于社会转型的鞍型时期(Sattelzeit),两种文学都是对时代问题的回应,古典作家和浪漫作家间的相似性远大过差异性,因此可以将1800年前后的德语文学视作一个内部充满张力的统一体。参见Harald Tausch: Literatur um 1800. Klassisch-romantische Moderne, Berlin 2011, S. 9-24;  Sabine M. Schneider: Klassizismus und Romantik. Zwei Konfigurationen der einen ästhetischen Moderne, in: Jahrbuch der Jean-Paul- Gesellschaft 37 (2002), S. 86–128.

[2] Mario Praz: Liebe, Tod und Teufel. Die schwarze Romantik (3. Auflage), München 1988. 意大利文书名La carne, la morte eil diavolo nella letteratura romantica.

[3] Mario Praz: Liebe, Tod und Teufel. Die schwarze Romantik (3. Auflage), München 1988, S.13.

[4] W. Wehle: Gutes Mädchen in der Hölle, in: Frankfurter Allgemeine Zeitung, vom 09.09.2004, Nr. 210/S. 36.

[5] 画展由法兰克福施塔德尔博物馆(Städel)和巴黎奥赛博物馆合办,先后在两个博物馆进行展出,是迄今为止关于这一主题规模最大的展出。近年来在欧洲举办过多次相近主题的特展,如2006年鹿特丹举办画展“黑暗”(Dark),2009年科隆举办画展“月”(Der Mond),2012年维也纳举办“在光影之中的黑夜:从浪漫派至今的艺术”(Die Nacht im Zwielicht. Kunst von der Romantik bis heute)。

[6] Metzler Lexikon Literatur. Begriffe und Definition (2. Auflage), Hrgs. von Günther und Irmgard Schweikle, Stuttgart 1900, S. 420.

[7] Metzler Lexikon Literatur. Begriffe und Definition (3. Auflage), Hrgs. von Dieter Burdorf, Christoph Fasbender und Burkhard Moennighoff, Stuttgart 2007, S.695.

[8] Peter André Alt: Der Teufel als Held : schwarze Romantik und Heroisierung des Bösen, in: Merkur 63 2009, S. 880-887; Christoph Daxelmüller: Konzepte des Magischen : die schwarze Romantik und das Übernatürliche, in: Aurora 63 2003, S. 35-47; Norbert Miller: Traum- und Fluchtlandschaften : zur Topographie des jungen Kafka; mit einem Exkurs über die Träume in der "Schwarzen Romantik", in: Möglichkeitssinn 2000, 63/102

[9] Irina Elisabeth Keller: «Mein Geist entflieht in Welten, die nicht sterben». Epochenbezüge zur Christlichen und Schwarzen Romantik sowie zum Expressionismus in den Texten deutschsprachiger Gothic- und Dark Metal-Bands und Bands der Neuen Deutschen Härte, München 2010; Jürgen Klein: Schwarze Romantik. Studien zur englischen Literatur im europäischen Kontext, Frankfurt am Main 2005.

[10] André Vieregge: Nachtseiten. Die Literatur der Schwarzen Romantik, Frankfurt am Main 2008; Peter Cersowsky: Phantastische Literatur im ersten Viertel des 20. Jahrhunderts. Untersuchungen zum Strukturwandel des Genres, seinen geistesgeschichtlichen Voraussetzungen und zur Tradition der "schwarzen Romantik" insbesondere bei Gustav Meyrink, Alfred Kubin und Franz Kafka, München 1983.

[11] André Vieregge: Nachtseiten. Die Literatur der Schwarzen Romantik, Frankfurt am Main 2008, S. 302.

[12] Fernando Vidal: The Eighteenth Century as „Century of Psychology", in: Jahrbuch für Recht und Ethik 8 (2000) , S. 407-436.

[13] 戴维·迈尔斯:《心理学》(第7版),黄希庭等译,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06,3-6页。

[14] 当时的心理学研究还有很多其他的称谓,如心灵学(Seelenkunde)、精神学(Geisterkunde),人类学等。

[15] Wolfgang Riedel: Erster Psychologismus. Umbau des Seelenbegriffs in der deutschen Spätaufklärung, in: Heinz Thoma, Jörn Garber (Hg.): Zwischen Empirisierung und Konstruktionsleistung. Anthropologie im 18. Jahrhundert. Tübingen 2004, S. 1-17 .

[16] 这里遵照了传统上对笛卡尔的解读,参见詹姆斯·布伦南:《心理学的历史与体系》(第6版),郭本禹等译,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1,65-68页。

[17] Christian Wolff (1679-1754) 德国启蒙运动时期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关于沃尔夫的心理学理论参见Oliver-Pierre Rudolph u. Jean-François Goubet(Hrg.): Die Psychologie Christian Wolffs. Systematische und historische Untersuchungen. Thübingen 2004.

[18] Johann Georg Sulzer (1720-1779)启蒙时期哲学家,Bodmer和Breitinger 的学生,接受沃尔夫和沙夫茨博雷的哲学理论。以其心理学理论见称, perception)基础上发展了早期的关于无意识的学说。

[19] Johann Georg Sulzer: Kurzer Begriff aller Wissenschaften und andern Theile der Gelehrsamkeit . Leipzig 1759.

[20] 同上§204, S. 156.

[21] 同上§204, S. 157.

[22] 同上§205, S.157.

[23] 同上§207, S. 159.

[24]同上§206, S.158.

[25]同上§206, S. 159.

[26] J. G. Sulzer:“Erklärung eines psychologischen paradoxen Satzes: Daß der Mensch zuweilen nicht nur ohne Antrieb und ohne sichtbare Gründe sondern selbst gegen dringende Antriebe und überzeugende Gründe handelt und urtheilet”, in: ders., Vermischte philosophische Schriften. Aus den Jahrbüchern der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 zu Berlin gesammelt, Leipzig 1773, S. 99-121, hier S. 108.

[27] 同上S. 114.

[28] 同上S. 115.

[29] 作为启蒙思想家的苏尔策显然不能接受这种消极的结果,他在文章结尾提出补救的方案:通过反复练习和掌握技巧可以将理性的知识转移到心灵中引发行动的部位,从而保证理性的主导地位。

[30] 参见Gerog Eckardt/Matthias John: Anthropologische und psychologische Zeitschriften um 1800, in: Georg Eckardt/Matthias John/Temilo van Zantwijk/Paul Ziche: Anthropologie und empirische Psychologie um 1800. Die Wissenschaft vom Menschen zwischen Physiologie und Philosophie. Köln 2001, S. 133-185.

[31] Karl Philipp Moritz: GNOTHI SAUTON oder Magazin zur Erfahrungsseelenkunde als ein Lesebuch für Gelehrte und Ungelehrte, Bd. 1-10, Berlin 1783-1793,下文引用版本Karl Philipp Moritz: Werke in zwei Bänden, hrsg. von Heide Hollmer und Albert Meier, Frankfurt a.M. 1997.

[32] 同上,S. 811.

[33] Friedrich A. Kittler: „Das Phantom unseres Ichs“ und die Literaturpsychologie: E.T.A. Hoffmann – Freud – Lacan. In: Kittler, F.A./Turk, Horst: Urszenen. Literaturwissenschaft als Diskursanalyse und Diskurskritik. Frankfurt a. M. 1977. S. 139.

[34] Friedrich v. Blankenburg: Versuch über den Roman. Reprographischer Nachdruck der Ausgabe 1774. Stuttgart 1965, S. 395. 关于布朗肯堡的小说诗学参见谷裕:《德语修养小说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20-22页。

[35] Detlef Kremer: Prosa der Romantik. Stuttgart/Weimar 1997, S. 144.

[36] Ludwig Tieck: Vorbericht zur zweiten Lieferung. In: ders.: Schriften. Sechster Band: William Lovell. Erster Theil, Berlin 1828, S. 20. 下文使用版本Ludwig Tieck: Werke in vier Bänden. Nach dem Text der »Schriften« von 1828-1854, unter Berücksichtigung der Erstdrucke 1795/96. Herausgegeben von Marianne Thalmann, Band 1-4, München 1963. 引文仅在括号中给出页码。

[37] Wackenroder: Sämtliche Werke und Briefe. Historisch-kritische Ausgabe. Bd. 2: Briefe. Hg. von Silvio Vietta. Heidelberg 1991, S. 114f.

[38] Ludwig Tieck: Schriften Bd. 6: Phantasus, hrsg. von Manfred Frank. Frankfurt/M 1985, S. 184-209. 以下引文仅在括号中给出页码。

[39] Manfred Frank: Einführung in die frühromantische Ästhetik. Vorlesungen, Frankfurt a. M. 1989, S. 346.

[40] C . G. Jung:Analytical Psychology: Its Theory and Practice. London 1976, P. 41.


本文原载于《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第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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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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