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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风:秤砣寺

2023-05-10 14:56:27

从此以后我和孩子常常在阳台上眺望那片空地。孩子关心着兔子,我则关注着那个小庙。兔子一家的命运,我的空无,以及河妈妈冬天的阳光,全依赖着那个明代小庙了。我们于是都为这个老建筑祈祷,希望它能坚持到底,让开发商最终退步。



秤砣寺

文/李延风

  我刚搬到这个小区来的时候,见到楼房四周有草坪、小道、大树、灌木,还有一条不流动的小溪,觉得心情很畅快。然而时间长了发现每个小区都是这个模式,而且大树一律被灌木包围,或者被木架撑着,或三根钢筋拉着,不可亲近。草坪一律不能走上去,也没有椅子可以坐,属于我的只有那条窄道,像根绳子,束缚着我,于是心情就变了。我开始琢磨楼房和园林设计,想着这个地方应该怎么样弄,遇到别人家装修也进去观察指导一番。我一再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建筑师设计师的事,我应该享受就行了。他们是厨师,我是来吃饭的,不应该管饭是怎么做出来的,然而我却偏偏改不了这个习惯,久病成医。


  好在我住的楼在小区的最边上,围墙那边就是一片空地,望过去相当开阔。据说这地已经被征了,要盖第二期,只是因为发现了一座明代的建筑,涉及文物保护而无法开工。我从阳台上可以看到那边的树木杂草和一些待拆迁的矮房子。这一片离市中心不远,附近都是高楼,一开窗能看到这样一片空地真是不容易。这片空间让我摆脱了细绳的束缚。我明白了,在这个城市里我需要的不是精美的设计,而是一片空无。




  很久以前这里应该是田野,可能有几间房子,一个村子什么的,田野是主要的,房子是象征性的,只象征着有一些人在此生活。如今反过来了,房子成了主要的,一点空地成了象征,象征着曾经有过的田野。现在的生活中有太多的象征。本来实实在在的东西现在只能来点象征性的。比如在农家乐看到老母鸡刚攒的一个土鸡蛋,也让炒一碟,象征性地吃光。我的桌子两侧各有一盆落地植物,一人多高,像两棵小树立在那儿。双木为林,我坐在桌子前做事,就觉得自己是在树林子里。我坐在树林子里看书,书上说国外有一个人盖房子,忽然意识到有用的不是墙壁房顶,而是它们围起来的一片空无。那人很高兴,以为发现了一个未被发现的哲理,后来得知中国的老子早就说过类似的话。


  终于有一天,我和孩子决定去那片空地看看。孩子还把阳台上的两只兔子也放在笼子里提上,到那边去吃点新鲜草。我们从围墙上的一个缺口翻了进去。这片地在河流的拐弯处,像个半岛,除了第一期的楼房外,只有河对岸才有楼房,所以显得开阔。一墙之隔,两样世界,这里有芦苇,有水塘,还有几个小土丘,上面长着可以藏身的灌木和深草。在这里如果不抬头,还以为是在田野里。孩子把兔子放开,跟它们捉迷藏,我沿着河边闲走。河边柳树下的一段看来是从前的码头,有一些台阶和靠船的地方,如今草地上的一些植物已经延续到台阶上,开着野花。要是在春天的日落时分,这儿也算得上是“柳塘春水漫,夕阳花坞迟”了。这条河是这个城市的母亲。最早的时候,四乡八里的船来这儿聚集,形成了镇子,附着在河上。如今镇子变成了非常大的城市,高楼像是河妈妈的无数个孩子。这些孩子长得很高了,却一定要挤在妈妈身边,把妈妈挤在阴影里,窄窄的,只有流经这块空地时才见到阳光,畅快一点。




  我在一片有树的地方找到了那座明代建筑。那是一个小寺庙里的正殿,以前应该是有一个院子和其他房子的,现在只剩下这一间。房顶的瓦上长着草和青苔,四面墙体的大部分是经过翻修加固的,但从一处脱落的墙皮还是可以看到古时的大砖。正面中间是一个对开门,两边各一个雕花窗户。门锁着,我趴在窗子上往里看,空空的,中间有四根立柱,立柱中间应该是从前摆佛像的地方。前面两根柱子上还刻着对联,一边的还可以辨认:渡口渡人兼渡佛。另一边的看不清。这些柱子和上面的房梁、木椽不知是否更换过,但它们看起来黑黑的,很古旧。门外的墙上有个牌子,说是本市历史文化建筑。十六世纪时是一个土地庙,康熙年间扩建成佛寺。因为正殿建筑四四方方,上面一个四方顶,像个秤砣,俗称秤砣寺。太平天国时期毁于兵火,久无记载,十年前因拆迁被文物调查人员发现,夹在一排旧工厂库房之间,现已登记在案,将加强保护等等。我往两边看,果然能看出从前两边都是有房子的,只是现在都拆了,只留下这个房子站在那儿。房前的空地上左右各有一棵大槐树,把房子遮在下面。我忽然想到我桌边的那两棵盆景小树。在我家里,树在屋顶下,这儿,屋顶在树下,这仿佛也是某种象征。一条路从庙前延伸出去,像一根秤杆。秤砣寺锈迹斑斑,孤孤地挂在杆的一头,要压住那端不断添加的小区高楼。


  我回到孩子那儿的时候,孩子说兔子跑进草丛里不见了,正在到处寻找。我就说对兔子来说这是好事,干脆就让它们在这儿生活吧,它们本来就属于这里,不属于阳台。




  从此以后我和孩子常常在阳台上眺望那片空地。孩子关心着兔子,我则关注着那个小庙。兔子一家的命运,我的空无,以及河妈妈冬天的阳光,全依赖着那个明代小庙了。我们于是都为这个老建筑祈祷,希望它能坚持到底,让开发商最终退步。可是不久我们搬到了别的地方去了。


  几年以后我们去那儿拜访朋友,只见第二期早已完工和住满了人。小区里再没有野地,河边再没有空地,也不见了那个建筑。河边整治成了一条休闲街,有一排仿古房屋,有各类餐馆、酒吧、商店。其中一块古旧的墙面上挂着一个牌子,写着“秤砣寺遗址博物馆”,我退后几步一看,就是那个小庙,跟我原先见到的差不多,还是原来的门窗,夹在两旁的商店之间,立在楼房的阴影里。我们买了票进去一看,从前的柱子房梁木椽都保留着,墙上的砖和房顶上的瓦也是从原处移过来的。房子里面还展示着有关这个地方的历史文化资料。出来后我和孩子在它前面照了一张相。相片上,小庙的窗户很像两只眼睛,饱经风霜,愣愣地望着前方发呆:


  我的价值不在于我的砖木
  在于我所坚守的那片空无



(本文刊于2016年10月4日《解放日报》朝花版,图文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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